&esp;&esp;他伸出左手,用手掌外侧和腕部,极其小心地、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稳定,轻轻托起吴灼的后颈,让她的头微微仰起。右手的食指和拇指,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,却又控制着不至于弄疼她,轻轻捏开了她紧咬的牙关。
&esp;&esp;然后,极其缓慢地、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唇覆上她干热的唇瓣,将口中温热的药汁,一点一点地渡了过去。
&esp;&esp;他的动作生涩却异常坚定,温热的气息拂过吴灼的脸颊。
&esp;&esp;他屏住呼吸,将含在口中的温热药汁,凭借舌尖细微的推动,一点一点,极其缓慢地渡了过去。温热的气息在两人极近的唇齿间交织。
&esp;&esp;起初,吴灼的喉头没有任何反应,甚至有些微的药汁从嘴角溢出。吴道时极有耐心,用早已准备好的洁净绢帕,动作轻柔地擦拭掉她嘴角的药渍,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。然后,他再次含药,俯身,重复这个艰难的过程。一口,两口……他像一个在绝境中哺育幼雏的孤鸟,摒弃了所有杂念,只剩下一个最原始的念头——将救命的药汁送入她的体内。
&esp;&esp;这个过程中,不可避免的紧密接触和唇瓣相贴的柔软触感,像细微的电流,偶尔会试图穿透他高度集中的意志壁垒。每当这时,他便会更加用力地攥紧拳头,用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用尖锐的疼痛来提醒自己保持清醒,将一切不合时宜的生理反应强行镇压下去。他的全部心神,都系于那一点点渡入的药汁和妹妹微弱的生命体征上。
&esp;&esp;不知是药汁的苦涩终于刺激了她的味蕾,还是那持续渡入的温热和气息起到了安抚作用,在喂到第七八口的时候,吴灼的喉咙喉骨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,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、细微的吞咽声。
&esp;&esp;吴道时动作猛地一顿,心脏随之重重一跳。他抬起眼,紧紧盯着妹妹的喉咙和面部表情,确认那并非幻觉。一丝微不可察的亮光从他眼底深处掠过。他继续着,动作变得更加小心翼翼,甚至带上了一种祈祷般的专注。
&esp;&esp;一碗药,剂量并不算多,却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喂完。当他终于抬起头,将空碗放在一旁时,他的额角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,呼吸也略显急促,不知是因为长时间保持俯身姿势的劳累,还是因为精神高度紧张所致。
&esp;&esp;喂完药,他再次用绢帕,极其轻柔地替吴灼擦拭干净嘴角、脸颊和脖颈上所有药渍,动作仔细得像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仪式。然后,他替她掖好被角,确保密不透风。
&esp;&esp;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床边,如同最忠诚的哨兵,守着妹妹,密切观察着她的每一丝细微变化——呼吸的频率、额头温度、是否出汗、眉心是否舒展……
&esp;&esp;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淌。
&esp;&esp;程老先生的药力,如同在干涸的土地上降下的甘霖,起初似乎带来了一丝希望。吴灼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,以及那短暂平稳下来的呼吸,都让守在床边的吴道时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了一线。然而,这短暂的平静,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虚假的喘息。
&esp;&esp;喂完药后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,异变陡生。
&esp;&esp;原本只是微微发抖的吴灼,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。那不再是轻微的寒颤,而是全身骨骼都在格格作响的、无法控制的痉挛。她的牙齿磕碰着,发出令人心悸的“咯咯”声,脸色由不正常的潮红急速褪去,变得惨白如纸,嘴唇更是泛出一种骇人的青紫色。
&esp;&esp;“冷……好冷……”破碎的、带着哭腔的呓语从她齿缝间挤出,微弱得几乎听不见,却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。她蜷缩起来,像一只受伤的小兽,本能地寻求着一点可怜的热量,即便裹着厚厚的锦被,也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。
&esp;&esp;吴道时刚刚放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他立刻伸手探向她的额头——触手一片冰湿!刚才还在发汗退热的额头,此刻竟变得冰凉!而隔着被子,他都能感受到她身体那剧烈的、不正常的颤抖。
&esp;&esp;“加被子!”他声音冷澈。
&esp;&esp;守在门外的小翠闻声急忙进来,又抱来两床厚重的冬被。吴道时亲自动手,将被子一层层严严实实地盖在吴灼身上,甚至细心地掖紧每一个被角,试图将她包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。
&esp;&esp;然而,毫无用处。
&esp;&esp;吴灼的颤抖愈发剧烈,连床榻都发出了细微的震动。她的意识似乎完全被寒冷和痛苦吞噬,呓语变得含糊不清,只有那“冷”字,反复刺穿着吴道时的耳膜。她的身体在层层重压下依然蜷缩得紧紧的,仿佛要将自己藏起来,躲避那无处不在的寒意。
&esp;&esp;吴道时眉头紧锁,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。他再次握住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腕,指尖下的脉搏快得惊人,如同密集的鼓点,杂乱而无力。这是邪寒内陷、阳气衰微的危象!程老先生叮嘱的“密切观察”言犹在耳,这突如其来的急转直下,显然已非寻常高热退散的过程。
&esp;&esp;就在他凝神诊脉的瞬间,吴灼的身体猛地一僵!
&esp;&esp;接着,更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幕发生了——她的四肢开始出现不受控制的、节律性的抽动!先是手指蜷曲、绷直,接着是手臂和腿部肌肉僵硬地痉挛,整个身体在被子下剧烈地弹动起来,头颈甚至微微向后反张,喉咙里发出窒息的嗬嗬声。
&esp;&esp;高烧惊厥!
&esp;&esp;吴道时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。他虽非医者,但也深知此症的凶险,尤其对于此刻心力交瘁、正气溃散的吴灼而言,这无疑是雪上加霜,随时可能……他的指尖瞬间冰凉,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,比面对任何敌人都要让他心惊。
&esp;&esp;“灼灼!”他低喝一声,试图唤醒她的意识,但毫无回应。那双曾经清亮灵动的眼眸紧闭着,眼睑下的眼球似乎在快速转动,完全陷入了深度的、可怕的抽搐之中。
&esp;&esp;不能再等了!常规的方法已经无效,必须采取最直接、最原始的方式!
&esp;&esp;吴道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。他不再有丝毫犹豫,猛地掀开那层层迭迭、却毫无作用的棉被。寒冷的气息扑面而来,让他也打了个寒颤。他迅速脱掉自己身上的军装外套,只留下一件单薄的墨绿色衬衣。
&esp;&esp;然后,他毫不犹豫地坐上床沿,伸出双臂,将蜷缩颤抖、正在惊厥的妹妹整个揽入怀中,紧紧抱住。
&esp;&esp;当吴灼冰冷颤抖的身体贴上他温热的胸膛时,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。
&esp;&esp;对吴灼而言,那骤然包裹而来的、稳定而炽热的体温,如同在无边冰海中触碰到了一块烧红的岩石。尽管她意识模糊,但身体的本能却驱使着她,像寻求救命稻草一般,更加用力地、无意识地往那个热源深处蜷缩、贴近。她冰冷的脸颊无意识地蹭着他衬衣下温热的肌肤,僵硬抽搐的四肢,似乎在这紧密的拥抱中找到了一丝对抗痉挛的支点。
&esp;&esp;而对吴道时,感受则更为复杂尖锐。怀中躯体冰冷得不像活人,剧烈的颤抖和间歇性的痉挛通过紧密的接触清晰地传递过来,像抱着一块在寒风中濒临碎裂的冰。少女柔软的身体曲线、散乱的发丝拂过颈侧的微痒、以及那因寒冷和痛苦而发出的、小猫般的微弱呜咽……所有这些感官细节,如同细密的针,刺向他作为男性的本能知觉。一种陌生的、混合着保护欲和某种更深层躁动的热流,不受控制地在他体内窜起。
&esp;&esp;但他立刻将这丝不合时宜的生理反应狠狠镇压下去。他用更强的意志力,将全部心神聚焦于“温暖她”这个唯一的目标上。他收紧手臂,将她更紧地箍在怀中,用自己的胸膛、腹部、手臂的热量,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。他甚至微微调整姿势,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窝,用自己颈侧的大动脉处的温热,贴住她冰凉的额头和脸颊。
&esp;&esp;他的动作坚定而沉稳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,摒除了一切杂念。
&esp;&esp;时间在寂静而紧张的拥抱中缓慢流逝。吴道时维持着这个姿势,一动不动,如同磐石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细微变化——起初是剧烈的、无法控制的颤抖和痉挛,渐渐地,那颤抖的频率似乎减缓了一些,力度也有所减弱。冰冷的躯体,仿佛一块被慢慢暖化的寒冰,开始汲取他传递过去的热量,虽然依旧冰凉,但那种刺骨的寒意似乎减弱了一分。
&esp;&esp;他低下头,能看到她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极其细微的一丝,虽然依旧昏迷,但之前那种极度痛苦的表情有所缓和。她不再发出“冷”的呓语,呼吸虽然仍显急促,但那种窒息的嗬嗬声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稍微平稳些的喘息。
&esp;&esp;这细微的好转,如同暗夜中的微光,给了吴道时巨大的鼓舞。他不敢有丝毫松懈,依旧保持着紧密的拥抱,用自己稳定的体温,持续地温暖着怀中的妹妹。
&esp;&esp;房间里静得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,以及琉璃灯盏中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。窗外,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,但天际那抹墨蓝,正在逐渐变淡,预示着长夜将尽。
&esp;&esp;吴道时保持着高度的警觉,一边感受着吴灼体温和状态的变化,一边时刻准备应对可能再次出现的紧急情况。他的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开始发麻,但他浑然不觉。所有的注意力,都集中在怀中这个脆弱生命的细微起伏上。
&esp;&esp;不知过了多久,吴灼的身体终于不再剧烈颤抖,只剩下偶尔的、轻微的抽动。她的体温虽然仍低于常人,但已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冰冷。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,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、但相对平稳的昏睡之中,呼吸变得悠长而均匀。
&esp;&esp;吴道时微微松了口气,但依旧不敢放开她。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,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,然后拉过一旁柔软的锦被,轻轻盖在两人身上。
&esp;&esp;他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。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,那身影宽阔而坚定。疲惫如潮水般涌来,但他强打精神,不敢有丝毫睡意。
&esp;&esp;晨光终于彻底驱散了黑暗,透过窗棂,洒在床边,为这冰冷而悲伤的夜晚画上了一个句号。
&esp;&esp;吴道时低头看着怀中妹妹沉睡中依旧带着一丝脆弱痛苦的脸庞,眼神复杂。有心疼,有担忧,有沉重如山的责任,也有一丝在绝境中淬炼出的、更加坚硬的决心。
&esp;&esp;他轻轻收紧了手臂,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和守护,都注入这个拥抱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