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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“今日推演,日军第八旅团沿平绥线西进,其先头部队已抵昌平。”他手中的教鞭点向沙盘上几面小旗,“你的任务是,以29军一部配合地方保安团,迟滞敌军至少48小时。”
&esp;&esp;吴灼站在他对面,身穿简练的学生装,目光紧紧跟随教鞭的轨迹。这是兄长第一次允许她接触真正的军事推演。
&esp;&esp;“昌平地势险要,但防线过长。”她沉吟片刻,果断将代表守军的蓝色旗子收缩,“我放弃外围阵地,集中兵力扼守南口、居庸关两处咽喉。”
&esp;&esp;吴道时眼中闪过一丝赞许,但随即抛出难题:“若敌军分兵绕道延庆,从侧翼包抄呢?”
&esp;&esp;吴灼的指尖在沙盘上快速移动:“我在此处布置疑兵,虚张声势。同时请求空军支援,轰炸敌军后勤线。”她抬头看向兄长,眼神灼灼,“用空间换时间,用奇兵补不足。”
&esp;&esp;推演持续了两个小时。吴道时不断变换进攻策略,吴灼见招拆招。她虽显稚嫩,但思维敏捷,偶尔灵光一闪的奇招,连吴道时都要凝神应对。
&esp;&esp;当吴灼又一次巧妙化解了他的钳形攻势后,吴道时放下教鞭,深深看了她一眼:“你比我想象的更有天赋。”
&esp;&esp;吴灼擦了擦额角的细汗,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:“是哥哥教得好。”她望向沙盘上纵横交错的战线,突然轻声说:“以前总觉得战争很遥远,现在看着这些旗子,才真正明白哥哥每日面对的是什么。”
&esp;&esp;吴道时正要说话,却见吴灼抬起头,目光坚定地看着他:“哥,我会认真学。不只是沙盘推演,还有无线电,还有所有能派上用场的本事。”她向前一步,手指轻轻按在代表北平的模型上,“总有一天,我不再是需要你护在身后的累赘。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,护住小树,护住这座城——”
&esp;&esp;她顿了顿,声音轻柔却无比清晰:“也会护住你。”
&esp;&esp;吴道时愣了愣,手持教鞭,不动声色的离她近了几步,继续道:敌军主力沿平绥线推进,他手中的教鞭划过沙盘,你的防御重点应当放在何处?
&esp;&esp;吴灼指尖点向南口:这里地势险要,但需要防备侧翼包抄。&esp;吴道时凝视着她闪烁的眼眸,声音低沉:若是你独自守城,最担心什么?
&esp;&esp;最担心失去重要的人。吴灼轻声回答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盘边缘。
&esp;&esp;这个回答让吴道时眼神一暗。他俯身,指导她调整旗子,手臂虚虚环过她的肩膀:重要的人?比如?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。
&esp;&esp;就在这时,吴灼因为紧张稍稍转头,柔软的唇瓣不经意间擦过他的下颌。
&esp;&esp;时间仿佛瞬间凝固。
&esp;&esp;吴道时整个人僵在原地,被她触碰的皮肤像被烙铁烫过。他猛地直起身,喉结剧烈滚动,教鞭啪地掉在沙盘上。
&esp;&esp;对、对不起哥!吴灼慌乱后退,脸颊绯红,我不是故意的
&esp;&esp;短暂的沉默后,吴道时深吸一口气,重新拾起教鞭。但当他再次看向她时,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。
&esp;&esp;无妨。他声音沙哑,继续推演。
&esp;&esp;砺锋堂的书房内,灯火通明,将巨大的沙盘照得纤毫毕现。窗外,夜色已深如墨染,万籁俱寂,唯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巡夜更夫模糊的梆子声,更衬得室内一片沉寂。
&esp;&esp;沙盘上的推演已持续了近两个时辰。红蓝两色的棋子犬牙交错,战况正陷入胶着。吴灼紧抿着唇,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沙盘上的每一处细节,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得擦拭。她正全力应对着吴道时一波又一波凌厉而多变的攻势,精神高度集中,几乎耗尽了所有心力。
&esp;&esp;长时间的专注让她感到一阵阵眩晕。她有些脱力地坐在了沙盘旁的红木圈椅里??,手指无意识地揉着发胀的太阳穴。
&esp;&esp;吴道时站在她对侧,身姿依旧挺拔如松,面色冷峻,看不出丝毫疲惫。他手指沉稳地移动着代表迂回部队的红色骑兵旗,声音平稳地分析:“你的右翼防线看似稳固,但预备队已全部投入正面,后方空虚。我这支轻骑,绕过主战场,夜袭你的后勤辎重营地,焚毁粮秣弹药。你前线大军,即便不败,也将不战自溃。”
&esp;&esp;他的战术一如既往的老辣刁钻,直击要害。
&esp;&esp;吴灼试图在脑海中调动兵力,但长时间的推演令她渐渐疲惫,思维变得黏滞而迟缓。
&esp;&esp;吴道时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薄纱,越来越远…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,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上面。她努力想保持清醒,头却不受控制地微微??一点、一点…最终,她靠在椅背上,握着蓝色棋子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,竟就那样沉沉地睡着了。
&esp;&esp;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,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安静的阴影,平日里沉静白皙的脸上此刻尽是倦容,显得格外脆弱,也格外…毫无防备。
&esp;&esp;吴道时正准备落下决胜的一子,却迟迟未听到她的回应。他抬起眼,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。
&esp;&esp;她蜷在宽大的圈椅里,头微微歪向一侧,露出白皙光洁的脖颈,已然陷入了深沉的睡眠。
&esp;&esp;书房内一时间静得可怕,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,以及她清浅规律的呼吸声。
&esp;&esp;吴道时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沉睡的侧脸上,他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,看着她因疲惫而微微蹙起的眉心,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——有严师看到学生耗尽心力后的怜惜,有兄长对妹妹的天然疼爱,但更深处的,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、汹涌而出的一种近乎贪婪的、想要将这一刻永恒定格的渴望。
&esp;&esp;他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,仿佛怕惊扰了什么。过了许久,他才极其缓慢地、近乎无声地绕过沙盘,走到她身边。
&esp;&esp;他低下头,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睡颜,能清晰地看到她睫毛的颤动,感受到她呼吸间温热的气息。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,眼神幽暗如深潭。
&esp;&esp;最终,他极其小心地伸出手,动作轻柔地拂开她额前几缕被汗水濡湿的发丝。
&esp;&esp;他犹豫了片刻,然后,弯下腰,一手小心翼翼地穿过她的膝弯,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背脊,将熟睡中的她??从圈椅里打横抱了起来??。
&esp;&esp;她的身体很轻,抱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,仿佛一片羽毛。然而,就在他调整姿势,试图让她靠得更安稳些时,怀中的吴灼似乎感受到了温暖的源头,在睡梦中无意识地??轻轻哼咛了一声,脑袋自然而然地往他坚实的胸膛里蹭了蹭,寻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,便又沉沉睡去,呼吸愈发均匀绵长。
&esp;&esp;这全然依赖、全然信任的无心之举,像一道无声的电流,瞬间击穿了吴道时所有的冷静自持。他的手臂猛地一僵,呼吸几不可察地窒住了,脚下步伐也为之一顿。
&esp;&esp;这前所未有的亲密接触让吴道时浑身猛地一僵,呼吸骤然变得粗重了几分。他几乎是用尽全部的自制力,才压下心头那瞬间翻涌起的、惊涛骇浪般的悸动与某种黑暗的欲念。他绷紧下颌,线条冷硬,但抱着她的手臂却稳如磐石,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,仿佛怀抱着举世无双的珍宝。
&esp;&esp;他站在原地,在满室寂静和灯影摇曳中,仿佛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。他就这样抱着她,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,又像抱着一团灼人的火焰,既贪恋这片刻的温存与亲近,又被内心深处翻涌的、超出兄妹界限的情感巨浪所冲击和警示。
&esp;&esp;良久,他才极其缓慢地、尽量不惊动她地,重新迈开脚步。他抱着她,一步步稳稳地走出书房,穿过月色朦胧、树影婆娑的庭院。
&esp;&esp;夜风微凉,吹拂在他发烫的脸上,却丝毫无法平息他内心的波澜。他刻意放轻放缓了脚步,生怕一点颠簸会惊醒怀中安睡的人。这段从砺锋堂到疏影轩的路,他走过无数次,唯有这一次,感觉如此漫长,又如此……希望它再漫长一些。
&esp;&esp;终于,来到她的房门前。他示意在廊下等候、见状立刻低下头不敢多看的丫鬟轻轻推开房门。他走进去,动作轻缓地将吴灼放在铺着干净锦褥的床上。为她脱去鞋袜时,他的指尖碰到她微凉的脚踝,动作微微一顿,随即迅速而妥帖地完成,拉过柔软的丝被,仔细地为她盖好。
&esp;&esp;做完这一切,他并没有立刻离开。他站在床前,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,静静地凝视了她片刻。睡梦中的吴灼,褪去了所有的防备和倔强,只剩下纯粹的安宁,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。
&esp;&esp;月光透过窗棂,洒在他一半的脸上,明暗交错,让他此刻的神情显得愈发深邃难辨。那目光中,翻涌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:浓烈的守护、偏执的占有、深深的挣扎,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…痛苦。
&esp;&esp;他伸出手,似乎想再次触碰她的脸颊,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猛地攥紧了拳头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他最终只是用指尖,极轻极轻地拂过锦被的边缘,仿佛那便是他所能允许自己做到的极限。
&esp;&esp;他转身,对丫鬟低声吩咐:“照顾好小姐。”
&esp;&esp;然后,大步离开。挺拔的背影很快融入夜色,仿佛刚才那个怀抱温柔、心跳如鼓的男人,只是这深沉夜色下的一个幻影。
&esp;&esp;回到砺锋堂书房后,他独自一人站在沙盘前,对着那局未竟的推演,沉默了整整一夜
&esp;&esp;而那盘棋,他最终也没有落下那枚决胜的棋子。
&esp;&esp;疏影轩内,吴灼沉沉睡在梦中,对今夜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。但命运的丝线,却已在无声处,悄然缠绕得更紧。